Skip to content

追忆小泽征尔 Seiji Ozawa

中国交响乐团 |  追忆小泽征尔 |  2024-03-01  | 作者:  CNSO 来源: CNSO

追忆小泽征尔

  1. 一、重 返
  2. 二、赴 约
  3. 三、使 者
  4. 四、“贝 九”
  5. 五、老友
  6. 六、续 缘
  7. 七、不朽

摄于1975年波士顿交响音乐厅,次年小泽征尔首访中国。

小泽征尔,一个响亮于东西方的文化坐标,他是享誉世界的音乐巨擘,更是古典乐坛里少有的东方指挥家。他生于中国,长于日本,成名于美国,正如他在回忆录中所说:“我一半是中国人,一半是日本人。”几十年里,在一衣带水的中国,小泽征尔或许是人们最耳熟能详的日本人之一。
小泽征尔作为音乐使者,十余次访华,掀起“交响旋风”,也广交豪杰,知音遍天下;作为指挥大师,他为乐团指点迷津,提携后辈,孜孜不倦地向世界推广中国音乐。同样,作为“半个中国人”,他的记忆里也载着胡同老宅自行车,茅台烤鸭包饺子。
斯人已去,让人扼腕叹息。中国交响乐团的失去了一位老朋友。小泽征尔,当我们探寻他在第二故乡中国那些永不褪色的点滴往事,感慨他生命中最珍视的情谊和寄托,一些感人的画面不禁浮现。

重返

一、重 返

1976年10月的一天,日本作曲家武满彻正与指挥家好友小泽征尔在家中促膝长谈。半年前,他与另一位作曲大师团伊玖磨刚刚访问了中国,与中央乐团(现中国交响乐团)进行了友好交流,现场欣赏了乐团演奏。武满彻在中国的所见所闻,尤其是中央乐团的情况点燃了小泽征尔久藏于心的夙愿。

小泽征尔与恩师卡拉扬(摄于1982年)

小泽征尔与中国颇有渊源,1935年他出生于中国沈阳,随后又在北京度过了五年快乐的孩提时光。1941年,小泽征尔和家人回到日本东京定居。二战后,小泽征尔走上音乐道路,先后师从斋藤秀雄和卡拉扬,还担任过伯恩斯坦的助手。1973年,38岁的小泽征尔成为美国波士顿交响乐团音乐总监。虽然已是享誉世界的东方指挥家,但小泽征尔的中国情节却一直没有被时间和成就冲淡。在与武满彻交谈后,他表达出了来华访问的强烈意愿。

20世纪70年代初,随着中美、中日关系走向正常化,民间友好往来也日益增多,这使小泽征尔的访华之旅成为可能。最后,在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的协调努力下,时隔35年,小泽征尔于1976年12月14日再次踏上了中国的土地。

此行,除了要看看曾在北京居住过的位于新开胡同69号的故居,身为指挥家的小泽征尔最期待的事情就是与中央乐团的艺术交流。

小泽征尔和李德伦(摄于1979年),小泽征尔首访中国时,与这位接待他的中国指挥成为了好友。

小泽征尔来访,乐团上下十分重视,派出李德伦和刘诗昆去机场迎接。在中央乐团和平里排练厅,小泽征尔现场观看了乐团排练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和交响诗《刘胡兰》等曲目。小泽征尔听后,称赞“中国的音准和旋律都很好”,据当时同在现场的韩中杰回忆,小泽征尔对《草原小姐妹》很感兴趣,他认为这是“东方音乐和西方音乐结合的良好开端”,并且表示一定要亲自指挥演奏这部作品。

小泽征尔和中央乐团琵琶演奏家刘德海一同研习《草原小姐妹》(摄于1979年),日后两人还有过多次合作。

四天的北京之行,小泽征尔的行程被安排的满满当当。在中央乐团,他结识了指挥李德伦、韩中杰,钢琴家刘诗昆,还有《草原小姐妹》作曲之一,担任琵琶独奏的刘德海。

此行,李德伦代表乐团全程陪同,尽管母语不同,但两人却可以用英语轻松交流。大家一起登长城,逛定陵,还到东来顺吃了顿铜锅涮肉。

中央乐团的精彩演出和热情款待让小泽征尔十分动容。据李德伦日后回忆,临行前,小泽征尔曾向他提出了这样一个请求:

“他提出来,希望将来能够指挥中央乐团的乐队。他说:‘我是一个东方人’可是我搞的音乐都是西方音乐,我很惭愧。’说到这儿,这位特别爱激动的指挥家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赴约

二、赴 约

1976年底,小泽征尔离京前曾表示,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次赴华指挥中央乐团演出。仅仅一年半后的1978年6月,小泽征尔如约而至,因李德伦抱病,这次接待他的,是乐团另一位指挥韩中杰。

再访北京,小泽征尔首先迫不及待地又一次来到新开胡同69号,看一看自己住过的老房子和院子里那棵挺拔苍翠的古树。与首访相比,这一次,小泽征尔准备充分,他提前许久为6月15日和16日两场演出精心设计了曲目。它们中既有《草原小姐妹》《二泉映月》这样的乐团拿手曲目,也有两个月前刚由韩中杰指挥完成国内首演的柏辽兹《罗马狂欢节序曲》。另外,还有独具匠心的加演作品,由日本作曲家小山清茂创作的管弦乐作品《伐木歌》。
然而,最引人瞩目的无疑还是勃拉姆斯《第二交响曲》,这是乐团此前从未演奏,甚至中国也从未演出过的大部头作品。小泽征尔不知道的是,乐团已有14年未演出勃拉姆斯作品——1964年5月,李德伦指挥乐团成功演奏了“勃一”。

小泽征尔在和平里排练厅与乐手们进行交流(摄于1978年)|  小泽征尔与中央乐团进行排练

事实上,为了啃下“勃二”这个硬骨头,乐团也下足了功夫,早在演出前一个月,团长李凌就邀请卞祖善来团预排“勃二”。但即便如此,当小泽征尔在演出前五天抵京开始排练时,依然感受到了乐队的生疏。事后,他曾对好友武满彻这样描述过当时的感受:

“我所面对的是,是一个罕见的现象:一支有高度技巧但又一点也不懂得怎样演奏勃拉姆斯的北京乐队。这样的乐队简直是个奇迹,世间难寻。”

However, the most eye-catching piece was undoubtedly Brahms’s Symphony No. 2, a massive work that the orchestra had never performed before, not even in China. Unbeknownst to Ozawa Seiji, the orchestra had not performed a Brahms work for 14 years—in May 1964, Li Delun conducted the orchestra’s successful performance of Brahms’s Symphony No. 1.

In fact, the orchestra put in a lot of effort to tackle the challenging Brahms #2. Conductor Li Ling invited Bian Zushan to rehearse the piece a month before the performance. Even so, when Seiji Ozawa arrived in Beijing five days before the performance to begin rehearsals, he still felt the orchestra’s unfamiliarity. He later described his feelings to his friend Toru Takemitsu:

“I was faced with a rare phenomenon: a highly skilled Beijing orchestra that had no idea how to play Brahms. Such an orchestra is a miracle, rare in the world.”

但在随后的排练中,小泽征尔逐渐感受到另一种扑面而来的,冲动而又纯粹的艺术渴求:
“这些已经习以为常地演奏革命音乐的中国乐师们有一种想演奏勃拉姆斯和贝多芬的强烈欲望。而刚巧我出现在这一刻,他们的欲望和我的感受碰在一起。就这样,我享受着我的第一次,他们亦享受着演奏勃拉姆斯的第一次。”

对于首次与中国乐团的合作,小泽征尔极为认真。《草原小姐妹》是他首访中国时印象极深的作品,当年离开前就特意向乐团要到作品总谱,已做日后准备。因此,这部作品在排练时显得异常顺利,担任琵琶独奏的刘德海对此记忆犹新:

“他不断寻求作品更深的层次,不停要我们逐句解释,还每天早上五时起来背谱子。当天早上我和他在钢琴上排练。同一天晚上他一次从头到尾指挥了作品,完全不用停下来。翌日晚上演出时,他更背谱演出。”

在珍贵的历史影像中,刘德海的自述得到了印证。我们可以看到,一大早,小泽征尔就在韩中杰的协助和翻译下,与琵琶独奏刘德海在钢琴伴奏下开始了一天的排练。到傍晚乐队合排时,小泽征尔已能全情投入地挥完整部作品。

1978年6月15日,是小泽征尔音乐生涯中又一个值得纪念的里程碑。这一天,他首次登台指挥了中央乐团,在民族文化宫举行的正式演出中,全情投入、已臻化境的小泽征尔已能完全背谱指挥《草原小姐妹》。

第二场演出移师首都体育馆举行,乐队在1.8万名现场观众的注视下,精彩演绎了全部曲目。平心而论,首都体育馆的空旷内场并不适合交响乐演出,但经验丰富并将情感全部注入演出的小泽征尔却用魔法般的指挥棒将音色分配调整到犹如专业音乐厅的音响效果。

特别是难度最大的“勃二”,中央乐团也以超出排练的最佳状态和高水准顺利完成。这让现场观看的韩中杰感慨不已:
“勃二是一次光辉的演出,小泽征尔深入浅出的排练使乐队有了明显变化。和小泽征尔的合作使乐队变了个样,在一定程度上北京又掀起了一股交响乐热。”

小泽征尔第二次访华期间,中央乐团指挥韩中杰全程接待,两人也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韩中杰提到的北京“交响乐热”,一方面是小泽征尔和中央乐团的精彩演出;另一方面也与小泽征尔本人的独特魅力密不可分。

由于心情过于激动,演出结束返场时,在全场观众的注视下,早已大汗淋漓的小泽征尔像孩子一样手举花束,绕台舞台跑了一圈,并与每位乐手一一拥抱致敬。如此场景不仅让乐手动容,更让北京百姓牢牢记住了这位头发蓬松,激情四射的日本指挥家。

演出结束后,小泽征尔没有返回宾馆,反而径直来到了和平里。在那里,他还要完成一件“神秘”的事情。

小泽征尔与韩中杰有着超过30年的友谊

早在首访时,两人就结下了深厚友谊,此次再度来华,面对热情好客的中国同行,小泽征尔提出了一个“大胆”请求。他诚恳地表示,希望在韩中杰家中借宿一宿。最后,上级领导同意,小泽征尔在最后一场演出后的晚上,住在韩中杰家中。

这一下,可愁坏了乐团和韩中杰,在那个物质生活相对匮乏的年代,普通人家要接待这样一位贵宾,难度可想而知。为了接待这位朋友,韩中杰在和平里的家中几乎变了模样,韩老日后曾回忆:

“那个时候我家里因为地方小,所以连沙发都没有,从邻居那里临时借来,还从团里临时借了索尼立体声录音机,挂了借来的字画,都是装个样子。”

要腾出地方给客人居住,韩中杰甚至把儿子送到朋友家临时借住一宿,如此一来,他和小泽征尔挤在一间,爱人就住在另一间。

相比于住,吃的问题更加棘手,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吃得不能太简单。在上级部门的协助下,大家想尽办法,准备了北京烤鸭、爆炒羊肉这样的“硬菜”,还有包饺子的原料。韩中杰也邀请严良堃、吴祖强、杨秉荪、刘德海等乐团成员来家中陪同。

小泽征尔与韩中杰(左一)吴祖强(右二)在韩中杰家中包饺子(摄于1978年) |  小泽征尔在韩中杰家中相谈甚欢(摄于1978年) |  小泽征尔和韩中杰骑行在和平里社区(摄于1978年)。其实,小泽征尔骑的自行车还是韩中杰从朋友家临时借来的。

一切准备就绪,小泽征尔欣然而至。借着演出成功的热乎劲儿,大家兴致极高,一同包起了饺子,在“家宴”上推杯换盏,相聊甚欢。不知几时,众人散去,小泽征尔和韩中杰躺在两张小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又几乎谈了个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小泽征尔照例很早起来,与韩中杰在和平里闲逛,韩中杰曾对此撰文:

“我们走到附近的幼儿园,他受到园主任的热情接待。于是,他兴致勃勃地忽而躺在小床上,忽而坐在小椅子上,还与小朋友共进早餐,同做早操。事后,小泽先生激动地说:这一天是他‘最愉快的一次经历。’”

对于和中央乐团的首次合作,小泽征尔极其满意,一如首访时提出与中央乐团合作演出的愿望,这一次,小泽征尔又雄心勃勃地提出,下次访华时,希望能带上大名鼎鼎的波士顿交响乐团,与中央乐团同场演出震撼人心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

使者

三、使 者

小泽征尔是那个时代的弄潮儿。他以音乐使者的身份,经历了中美建交和改革开放启幕后的波澜壮阔,为中国交响乐带来了第一缕春风。

1978年12月16日,也就是小泽征尔第二次访华演出整整半年后,中美两国正式建交。两天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改革开放拉开帷幕。在中国敞开胸怀拥抱世界的时代激流下,小泽征尔的又一次中国行变得水到渠成。只不过,这一次宣布来华访问喜讯的却并不是他本人。

1979年1月,邓小平历史性访美,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首位访问美国的中国领导人。在卡特总统举行的欢迎晚会后,邓小平进行了简短发言,发言最后,他宣布“我非常高兴地在这里告诉大家:波士顿交响乐团将会是中美两国建立外交关系后第一个与中国进行文化交流的美国乐团,乐团将在今年3月访问中国。”

这一次,小泽征尔的中国之旅被赋予了更多历史意义。1979年3月13日,一架泛美航空的波音747客机缓缓降落在上海。在小泽征尔的率领下,当时已近百年历史的波士顿交响乐团首次踏上了中国的土地。

波士顿交响乐团访华受到热烈欢迎(摄于1979年)

两天后,乐团在上海进行了首场演出,随后便马不停蹄地飞往北京。在这里,老友李德伦代表乐团在机场迎接了小泽征尔和波士顿交响乐团。他们将要与中央乐团合作演出三场音乐会。在中美建交的历史背景下,此次演出引发的轰动可想而知,一时间京城万人空巷,百姓们争相一睹小泽征尔与波士顿交响乐团的风采。

小泽征尔在和平里排练厅与中央乐团进行排练

其实,仅仅是排练,小泽征尔一行就吸引了当时全国各地,甚至是西藏、云南、新疆等边远地区的音乐工作者慕名而来,向小泽征尔和中美音乐家学习取经。

首场演出,邓小平和宋庆龄等国家领导人莅临现场,如此规格,连见多识广的乐手们都感受到了压力。时任乐团大提琴演奏员的海尔曼曾回忆:

“当我得悉邓小平先生和宋庆龄女士到场观赏演出,我的心跳突然加快。演出结束时,我留意到邓先生向我致以微笑,我才放下心头大石!”

前两场演出,放在了一年前刚落成投入使用的红塔礼堂举行,中央乐团均有成员参加。小泽征尔的老朋友刘德海演出了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刘诗昆则以钢琴独奏和乐队合演了李斯特《第一钢琴协奏曲》。虽然乐团演奏家几乎都是第一次来到中国,紧张在所难免,但在小泽征尔这位“中国通”的引领下,经验丰富的乐队还是很快拿出了自己的最佳水准。

这张珍贵的历史照片是波士顿交响乐团在京首演结束后,邓小平、宋庆龄与小泽征尔及其母亲的合影。

第三场演出前,波士顿交响乐团和中央乐团还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联欢会。就像当年费城交响乐团访华时那样,波士顿交响乐团送来了崭新的琴弦、哨片、号嘴等乐器配件和中央乐团急需的各类乐谱。虽语言不通,两国乐手们却可以用手中的乐器自在沟通,不亦乐乎。

交响乐团在首都体育馆的演出盛况(摄于1979年)

最后一场演出或许同样是很多演奏家们未曾经历过的盛况:演出场地重新回到了半年前小泽征尔指挥中央乐团的首都体育馆。在1.8万名观众面前,乐手们将与中央乐团共同奏响中美友谊的乐章。

小泽征尔音乐生涯最经典的瞬间之一:1979年3月在首都体院馆内指挥217人的中美联合乐队。 |   中美联合乐队演出现场的震撼剧照(摄于1979年)|

历史性的联合演出结束后, 小泽征尔与中美两个乐团的乐队首席杨秉荪和西尔弗斯坦,  Joseph Silverstein (1932-2015)向观众挥手致意。

 波士顿交响乐团乐队首席西尔弗斯坦在访华期间举行大师课,吸引乐团演奏员和众多音乐爱好者现场聆听学习(摄于1979年)

对于首都体育馆,小泽征尔可谓游刃有余,从容而洒脱。上半场波士顿交响乐团乐队首席约瑟夫·西尔弗斯坦在中央乐团的伴奏下,完美演绎了门德尔松《小提琴协奏曲》。

即便上半场演出足够精彩,所有观众的内心还是被下半场的空前演出所深深吸引。在小泽征尔的指挥下,波士顿交响乐团和中央乐团全体登场,217位中美乐手,每对中美乐手共用一个谱架,携手演奏了贝多芬《第五交响曲》。

哪怕时隔近半个世纪,依然能感受到演出现场那激动人心的氛围和音乐跨越国界的力量。曾观看演出的中央乐团指挥严良堃事后撰文称赞:

“两国乐团在演出时能够达到水乳交融的地步。当交响乐结尾的大段乐调,以其明朗、辉煌的凯歌出现时,整个大厅为之激奋不已。”

当时同在现场观看的波士顿乐团经理托马斯·莫里斯更是不由得感叹道:

“这是我一生中经历过的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表演者和观众间没有真正的区别,所有的一切都融合在了一起——演奏者的热情与观众的热情。与中国音乐家们的合作,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比音乐更能让沟通变得如此清晰。小泽征尔就像一位摇滚明星。”

演出当天,头发蓬松的小泽征尔犹如一位“摇滚巨星”

历史性的联合演出结束后,小泽征尔与中美两个乐团的乐队首席杨秉荪和西尔弗斯坦向观众挥手致意。

的确,如果将这场演出比作一场流行音乐会,那头发蓬松,肢体语言极富张力的小泽征尔无疑是舞台上最耀眼的巨星。217位语言并不相通,排练时间又如此短暂的乐手,却在舞台上实现了水乳交融般的极致融合,小泽征尔再一次施展了“魔术”,再一次征服了全场观众。

作为一名日本指挥家,能亲历中美友好交往的历史性时刻,小泽征尔感到万分荣幸,他曾这样描述当时的激动之情:

“我和波士顿交响乐团访华,由我这位日本人做中间人,中美乐师们一起演出,我为此感到十分高兴,简直像做梦一样。”

1979年3月的访华演出了却了小泽征尔率团访华,与中央乐团共同演出的夙愿,但另一个愿望——指挥乐团演出贝多芬最著名的《第九交响曲》却没有实现。下一次,他的愿望能实现吗?

“贝九”

四、“贝 九”

如中美建交和改革开放一样,1979年对中央乐团来说同样是里程碑式的一年。这一年,除了小泽征尔和波士顿交响乐团历史性访华,乐团部分乐手还参与到柏林爱乐访华音乐会演出,在传奇指挥卡拉扬的统领下,共同演奏了“贝七”。此外,乐团还与小提琴大师梅纽因成功演出了多场音乐会。

波士顿交响乐团乐队首席西尔弗斯坦在访华期间举行大师课,吸引乐团演奏员和众多音乐爱好者现场聆听学习(摄于1979年)

当高潮迭起的1979年临近尾声时,中央乐团再次迎来了小泽征尔。这一次,他将与中央乐团在北京联手上演“贝九”。踌躇满志的小泽征尔还特别从波士顿交响乐团带来了四位首席:乐队首席西尔弗斯坦、大提琴首席艾斯金、巴松首席华尔特和圆号首席麦奇。

小泽征尔在和平里排练厅认真指导领唱组(从左至右分别为:叶佩英、李克、饶余鉴、黎信昌)

至于重要的领唱组人选,起初小泽征尔希望从国外邀请歌唱家担任,但中央乐团却坚持要从国内选拔。最终,经过严格筛选,组成了两个领唱组,由二十年前在中国首演“贝九”的严良堃亲自“集训”,届时再请小泽征尔进行选择。两个领唱小组几乎囊括了当时国内最优秀的歌唱演员,他们分别是:女高音叶佩英、付海燕;女中音李克、左威;男高音饶余鉴、闵洪昌;男中音黎信昌、杨洪基。

时隔近二十年重演“贝九”,中央乐团极为重视,早在11月初,卡拉扬和柏林爱乐访华刚一结束,乐团就在严良堃的带领下开始了“贝九”排练,即使这期间还穿插了梅纽因访华演出。12月初,乐团与梅纽因合作演出后,便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到年底“贝九”演出的准备之中。

小泽征尔与中央乐团排练“贝九”(摄于1979年)

长时间的排练准备,取得了良好效果,在小泽征尔一行抵京后的排练中,乐团、合唱团尤其是两组领唱的表现让小泽征尔非常满意,他也彻底打消了使用外国歌唱家的想法,改由两组领唱分别上场。

在这次随小泽征尔来华演出的乐手中,最为人熟知的无疑是乐队首席,著名小提琴演奏家西尔弗斯坦,半年前,他刚与中央乐团联袂演出了门德尔松《小提琴协奏曲》。时隔半年再次来华的西尔弗斯坦也很快与大家打成一片,小泽征尔把全曲过完一遍后,西尔弗斯坦又将弦乐声部分成三组继续排练。如此细致的安排,在乐团中提琴演奏家邓宗安看来:“他给我们非常大的帮助,又非常亲切。”

从12月28日到30日,小泽征尔执棒中央乐团及其团合唱团与中央广播文工团合唱团,在红塔礼堂上演了慷慨激昂、荡气回肠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合唱”》,中央电视台还首次对演出进行了转播。

1979年12月28日,小泽征尔指挥中央乐团上演“贝九”《欢乐颂》。无论领唱还是乐队与合唱团,都穿上了整齐的西装和礼服。从中山装到西装,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在气势磅礴的《欢乐颂》的歌声里,中央乐团也即将步入新的历史阶段。

小泽征尔与乐手们进行研讨

一直以来,小泽征尔都十分关注中央乐团的发展建设。在首场演出前,小泽征尔在一场小型研讨会上发表了自己对乐团未来发展的看法:

“和两年前相比,中国的交响乐有了很大的进步,我觉得中国音乐家的内心已经产生了新的东西,有了新的变化。对于现实需要做些什么,我想只有一个:学习和练习。再就是互相学习,要和国外加强交流。”

小泽征尔指挥中央乐团,由刘德海担任琵琶独奏的《草原小姐妹》后来以黑胶唱片的形式发行。

小泽征尔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第二年夏天,他盛情邀请邀请韩中杰、刘德海等乐团成员,赴美参加坦格伍德音乐节,与波士顿交响乐团、旧金山交响乐团等顶级乐团合作演出。
在坦格伍德可容纳六千名观众的半露天音乐厅中,小泽征尔与刘德海演出了琵琶与管弦乐队作品《春江花月夜》,韩中杰则指挥了柴科夫斯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序曲和《草原小姐妹》。演出后《纽约时报》高度评价:

“这是在美国指挥具有世界一流水平乐团的第一位中国指挥家。韩中杰先生是一位具有很高职业素养的专业指挥家。”

老友

五、老友

对于中央乐团,小泽征尔始终有着特殊的感情,从1976年第一次来华访问算起,每次来到中国,小泽征尔都要与中央乐团进行交流与演出。作为乐团的老朋友,他的内心也无不希望这支当时代表了中国交响乐最高水准的国家乐团能够更进一步。
1983年7月18日至19日,小泽征尔受邀第五次访华,与中央乐团再度合作,进行两场星期音乐会。说到“星期音乐会”这个金字招牌,最初诞生于1956年3月中央乐团前身的中央歌舞团管弦乐团。中央乐团于同年夏天正式成立后,星期音乐会也随之成为乐团固定的演出安排。

1983年7月,小泽征尔和中央乐团“星期音乐会”节目单封面

20世纪70年代,星期音乐会因故停办,直到小泽征尔1978年访华演出在北京掀起“交响乐热”后,乐团于同年7月复办星期音乐会。

在这场音乐会上,小泽征尔再次显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在曲目选择上,除了他从未指挥中央乐团演出过的大部头作品“贝七”,他还随行带来了日本著名女高音歌唱家木村万里,演唱三首日本传统歌曲和普契尼歌剧《曼侬·莱斯科》中的唱段“在这帷幕中”。在另一首演出曲目贝多芬《第四钢琴协奏曲》中,钢琴独奏则启用了中央乐团青年女钢琴演奏家谢达群。
从演出曲目到独唱、独奏演员的选择,小泽征尔也不断寻求着改变和突破,除了熟悉的乐手们,他同样希望让中国观众从不同类型的作品中感受交响乐的魅力。

小泽征尔认真指导中央乐团青年钢琴演奏家谢达群(摄于1983年)

1983年7月,小泽征尔与中央乐团再度合作,图为演出现场剧照。

1983年7月,小泽征尔与中央乐团再度合作,以上三图为演出现场剧照。

虽然是七年内第五次访华,但小泽征尔在中国百姓中的声望却丝毫不减当年。因场地休整,这次演出放到了海淀剧院进行。为了让观众近距离感受小泽征尔和中央乐团的风采,正式演出前,乐团特意安排了公开排练,结果同样一票难求。据统计,两场演出连同公开排练,观看总人数超过5000人。

演出当天,北京观众毫不吝惜地为小泽征尔献上了最多的掌声。小泽征尔接连上台七八次谢幕,掌声依然不绝于耳,再加演小约翰·施特劳斯的《拨弦波尔卡》后,整个现场气氛更是达到了最高潮。

 小泽征尔与中央乐团合作演出“星期音乐会”后的合影(摄于1983年)

演出结束后,小泽征尔在后台为乐手们签名留念(摄于1983年)

对小泽征尔来说,1983年的访华演出或许不是阵仗最大和最具影响力的演出,但他的形象却早已扎根在中央乐团和中国观众的心中。每次来华访问演出,他都要和老朋友们叙旧,都要到老朋友家中坐坐,吃一吃传统美食,转一转京城胡同,快乐而松弛,仿佛这里就是自己的“家”。这一张张生动活泼的老照片不仅是小泽征尔和中央乐团友谊的见证,更彰显着那个时代中国对外文化交流的丰硕果实。

续缘

六、续 缘

岁月更迭,唯友谊常在。1996年中央乐团重组更名为中国交响乐团后,已过花甲之年的小泽征尔依然在惦记着国交和他的老朋友们。1997年,小泽征尔受中央音乐学院邀请,来京访问交流。到了“第二故乡”,小泽征尔忙里偷闲,硬是挤出半天时间突然访问了位于和平里的国交,找老朋友李德伦和韩中杰好好地叙旧一番。

小泽征尔和老朋友李德伦、韩中杰热情交谈(摄于1997年)

小泽征尔与国交演奏家饶有兴致地排练了“柴四”(摄于1997年)

在和平里排练厅,小泽征尔与乐手们一一握手致意(摄于1997年)

随后,小泽征尔饶有兴致地走上指挥台,带着乐队排练了柴科夫斯基的《第四交响曲》,又过了一把“指挥瘾”后,小泽征尔和新老乐手们一一握手,在和平里排练厅留下了这样一张逸趣横生的“全家福”。

交流活动后,小泽征尔与国交成员合影留念(摄于1997年)

两年后的1999年9月中旬,国交应邀赴日巡演,得知消息的小泽征尔不惜推迟赴美行期,专门从京都赶到大阪交响乐团音乐厅观看演出。身为日本公众偶像的小泽征尔为了不打扰现场秩序,在正式演出开始前两分钟才悄然入场,像普通观众一样在中后区低调落座。

本场演出乐队状态极佳,担任本场指挥的是时任中国交响乐团艺术总监的陈佐湟。早在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就读时,他就曾两次参加小泽征尔在学校举办的大师班。后来,他又在小泽征尔的提携帮助下,远赴美国留学,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位音乐艺术博士。

上半场乐队演奏了民族经典《咏雪》《二泉映月》和柴科夫斯基的《洛可可主题变奏曲》,下半场则带来了肖斯塔科维奇著名的《第五交响曲》。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1400余名观众将最热烈的掌声献给了中国交响乐团。而第一个站起来鼓掌的,正是小泽征尔。

中国交响乐团副团长、单簧管首席尹波当时入团仅有一年多,在乐队任单簧管演奏员,对小泽征尔站起来鼓掌一幕,他至今不曾忘怀:

“当时演员们都不太清楚,后来演出时大家才发现小泽坐在观众席底下。他自己花钱买票来看国交的演出,演完以后,小泽征尔又第一个站起来给国交鼓掌,令人感动不已。”

小泽征尔与时任中国交响乐团指挥李心草的合影(摄于1999年)

待演出结束,极尽地主之谊的小泽征尔又包下一家餐厅,请所有演员吃了顿丰盛的庆功宴大餐。不仅如此,他还特意穿上民族服装,为大家送上了精心准备的小礼物。据尹波回忆,谈笑间,小泽征尔还做了振奋人心的即兴发言:

“他说现在亚洲的交响版图已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就是中日韩三国互相去竞争的一个局面。他把中国交响乐的位置摆得非常高。对国交来说,他当时的发言非常鼓舞人心。”

国家大剧院2008北京新年音乐会,岁末年初之际,小泽征尔又一次受邀来到北京,指挥中国交响乐团连续演出两场新年音乐会。

2008年小泽征尔与中国交响乐团演出新年音乐会时的节目单

与20世纪70年代那位激情四射,演出后绕场飞奔,宛如“摇滚巨星”的日本青年相比,此时的小泽征尔早已满头银发,年逾古稀,但无论排练还是演出,他对国交一丝不苟的严谨劲儿却一点儿没变。尹波对小泽征尔的艺术态度记忆犹新:

“小泽征尔对艺术的严谨,不是说一个乐句或是哪一个地方大概能过去就过去。他要求大家要把所有细节做到完美,而且一点一点地细抠,给乐手们讲解这段音乐应该怎么处理,包括音乐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他都讲得非常细致。在他的带动下,那场新年音乐会的演出非常成功。”

李心草的恩师李德伦与小泽征尔有着20多年的友谊,图为三人亲切交谈。

在中国交响乐团2008年的新年音乐会上,李心草曾以小泽征尔助手的身份全程参与了排练与彩排。对于小泽征尔的音乐理念和艺术追求,同为指挥家的李心草感同身受。他的恩师李德伦与小泽征尔是相识几十年的老友,李心草本人也多次与小泽征尔有过艺术交流。

在2008年的新年音乐会上,李心草曾以小泽征尔助手的身份全程参与了排练与彩排。

日本权威音乐杂志《MOSTLY CLASSIC》更将其称为:“指挥手法与小泽征尔大师年轻时代一模一样。从手腕向前柔软地给出全部的指示,具有瞬间爆发力。像小泽先生那样不会被质疑亚洲人到底能理解多少西洋音乐,感觉不出对西洋音乐的不适应,欣赏时心情是舒畅的。”在李心草看来,小泽征尔身上有三点特质令他尤其钦佩:

“首先是榜样的力量。在我们这代指挥中,无论是从亚洲走向世界,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奋与刻苦,小泽征尔都是我们的榜样;然后是精神的支撑。在通往指挥的道路上,每个人都会经历坎坷,在遇到困难,犹豫丧气的时候,想到小泽征尔,他年轻时的拼搏,他年迈时的坚持。这种精神的力量,坚定的信念是支撑我走到今天的动力之一;最后是他的为人师表。不管是我的亲身接触,还是其他同行,只要谈及小泽征尔,无不竖起大拇指。在艺术追求和为人处事上,他低调谦和,热情真诚,小泽征尔先生永远是我的导师。”

不朽

七、不朽

谁也不曾想到,2008年与中国交响乐团合作的新年音乐会竟成为小泽征尔指挥中国乐团的历史绝唱。第二年,他带领“小泽征尔音乐塾”访华演出回国后,即确诊罹患癌症。此后再无缘踏上中国的土地。

大师已逝,但精神永存。纵观小泽征尔璀璨的艺术人生,他与中国交响乐团延续三十多年的情缘几乎贯穿了他下半生的音乐生涯。从1976年首访中央乐团,1978年首次指挥中央乐团演出在京城掀起“交响旋风”,到1979年率波士顿交响乐团成为改革开放后首支访问中国的西方乐团,引起万人空巷的与中央乐团震撼演出“贝九”,再到1983年的“星期音乐会”,1999年在日本为国交助威打气以及2008年新年音乐会“绝唱”般地最后一次指挥中国交响乐团。小泽征尔和中国交响乐团留下了太多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瞬间,无数值得回味的美好记忆。更重要的是,这一切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褪色,只会历久弥新,焕发时代光芒,不断鼓舞着一代代国交人接续奋斗,砥砺前行。

撰稿:胡实
编辑排版:段梦
部分供图:李克


The two had forged a deep friendship during his first visit. On his return to China, facing the warm hospitality of his Chinese colleagues, Seiji Ozawa made a bold request. He sincerely expressed his wish to stay overnight at Han Zhongjie’s home. Ultimately, his superiors agreed, and Ozawa Seiji stayed at Han Zhongjie’s home the night after his final performance.

This situation deeply troubled both the orchestra and Han Zhongjie. In those days of relative material scarcity, it was easy to imagine the difficulty for an ordinary family to host such a distinguished guest. To accommodate this friend, Han Zhongjie’s Hepingli home was practically transformed. Han later recalled:
“At that time, our home was so small that we didn’t even have a sofa. We borrowed one from a neighbor and a Sony stereo recorder from the orchestra. We hung borrowed calligraphy and paintings, all for show.”

To make room for the guest, Han Zhongjie even sent his son to stay at a friend’s house. As a result, he and Seiji Ozawa shared one room, while his wife occupied another. Compared to accommodation, the issue of food was even more challenging. For guests traveling from so far away, the food couldn’t be simple. With the assistance of higher authorities, everyone went to great lengths to prepare hearty dishes like Peking duck and stir-fried lamb, as well as ingredients for dumplings. Han Zhongjie also invited orchestra members Yan Liangkun, Wu Zuqiang, Yang Bingsun, and Liu Dehai to his home.

Seiji Ozawa, Han Zhongjie (first from left), and Wu Zuqiang (second from right) making dumplings at Han Zhongjie’s home (photo taken in 1978)

Seiji Ozawa happily conversing at Han Zhongjie’s home (photo taken in 1978)

With everything ready, Seiji Ozawa arrived with a smile. Boosted by the excitement of the successful performance, everyone was in high spirits, making dumplings together and enjoying a lively “family dinner.” Sometime later, the group dispersed, and Ozawa Seiji and Han Zhongjie lay on their beds, unable to fall asleep for a long time, yet talking for almost the entire night. The next morning, Seiji Ozawa woke up early as usual and strolled around Hepingli with Han Zhongjie. Han Zhongjie later wrote about this:
“We walked to a nearby kindergarten, where he was warmly welcomed by the director. He enthusiastically lay on his crib, then sat on a small chair, and even had breakfast and did morning exercises with the other children. Afterward, Mr. Ozawa excitedly said that this day had been ‘the most enjoyable experience of his life.'”

Published in📚 SFaBB

Be First to Comment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